更夫阿韩 阅读答案

  2021-12-17 16:10 

更夫阿韩

沈从文

我们县城里,一般做买卖的,帮闲的,够得上在他姓下加上一个“伯”字的,这证明他是有了什么德行,一般人对他已起了尊敬心。就如道门口那卖红薯的韩伯,做轿行生意的宋伯便是。

这伯字固然与头发的颜色与胡子的长短很有关系,但若你是平素为人不端,或有点痞,或脾气古板,像卖水的老杨,做包工的老赵,不怕你头发已全白,胡子起了纽纽,他们那些娘女家小孩子,还不是只赶着你背后“烂脚老杨”“赵麻子师傅”那么不客气地叫喊!你既然没有法子强人来叫一声某伯,自然也只好尽他那些人带着不尊敬的鼻音叫那不好听的绰号了。

在南门土地堂那不需出佃钱的房子住身的阿韩,打更是他的职业。五十来岁的人了,头发不白,下巴也是光秃秃的。但也奇怪,凡是他梆子夜里所响到的几条街,白天他走到那些地方时,却只听见“韩伯,韩伯”那么极亲热的喊叫。他的受人尊视的德行,要说是在打更的职务方面,这话很觉靠不住,他老爱走到城门洞下那卖包谷酒的小摊前去喝一杯。喝了归来,便颠三倒四地睡倒在那土地座下。哪时醒来,哪时就将做枕头的那个梆取出来,比敲木鱼念经那大和尚还不经心,到街上去乱敲一趟。有时二更左右,他便糊里糊涂“乓,乓,乓乓”连打四下;有时刚敲着三下走到道台衙门前时,学吹喇叭的那些号兵便已在辕门前“哒——哒——”鼓胀着嘴唇练音了。

这种不知早晚的人,若是别个,谁家还再要他来打更?但大家却知道韩伯的脾气,从没人教训他。最多有个把刻薄点儿的人,笑笑地说一句“老忘晕了的韩伯”罢了。那时,他必昂起头来,看看屋檐角上的阴白色天空,“哦!亮了!倒看不出……”接着只好垂头丧气地扛着他那传家宝慢慢地踱转去睡觉。走过杨喜喜摊子前,若是杨喜喜两口子已开了门,在那里揉面炸油条了,见了他,喜喜屋里人很随意地叫一声“韩伯,喝碗热巴巴的猪血去!”他便不客气地在那脏方桌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没有像守城的单二哥那样,每月月终可到衙门去领什么饷银。他吃喝的来源,就是靠到他打更走过的各户人家——也可说听过他胡乱打更的人家去讨捐。南街这一段虽说没有很多户口,但讨捐来的却已够他每夜喝四两包谷烧的白酒了。他今天这家取点明天那家取点来度日,估计到月底便打了一个圈子。当他来时,你送他两个铜元,他接过手来,口上是“道谢,道谢”,一拐一瘸地走出大门。遇到我们对门张公馆家,一进屋就是几升白米,他口上也还只会说“道谢,道谢”。要钱不论多少,而表示感谢则一例用“道谢”两字。

我们这一段街上大概是过于接近衙门的缘故吧,别的地方大嚷捉贼的当儿,我们这一节却听不到谁家被盗过一次。有时,我们家晚上忘了关门,他便乓乓地一直敲到我们院子中来,把我们全家从梦中惊醒。“呵呵!太太,少爷,张嫂,你们今夜又忘记闩门了!”这个“又”字,可想而知我们大院子不知他敲着梆进来过几多次了!他的这种喊声起时,把我们一家人都弄得在被单中发笑。这时妈必叫帮我们的张嫂赶紧起来闩大门,或者要我起来做这事。

“韩伯,来做什么?前几天不是才到这要钱!”顽皮的六弟,老爱同他开玩笑,见他一进门,就拦着他。“不是,不是,不是来讨更钱。太太,今天不知道是哪里跑来一个瘦骨伶精的叫化子,倒在聂同仁铺子前那屠桌下坏掉了。可怜见,肚皮凹下去好深,不知有几天不曾得饭吃了!一脑壳癞子,身上一根纱没有,翻天睡到那里。这少不然也是我们街坊上的事,不得不理,我才来化点钱,好买副匣子殓他抬上山去。可怜,这也是人家儿女!”他每遇到所打更的这一段街上发生了这么一类事情时,便立即把这责任放到自己肩上来,认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洒着走到几家大户人家来化棺木钱;而结实老靠,又从不想在这事上叨一点光,真亏他!

过年来了。这时的韩伯,他不像别人那么愁眉苦眼摆布不开的样子;也不必为怕讨债人上门,终日躲来躲去。他的愉快程度,简直同一个享福的小孩子一样。走到这家去,几个耙耙;走到那家去,一尾红鱼;而钱呀,米呀,肥的腊肉呀,竟无所不有。他的所费就是进人家大门时提高嗓子喊一声“贺喜”!

土地堂前照例有陈乡约来贴一副大红对联。那对联左边是“烧酒水酒我不论”,右边便对“公鸡母鸡只要肥”。这对子虽然旧,但还俏皮,加之陈乡约那一笔好颜字,纸又极大,因此过路的无有不注意一下。阿韩虽认不到什么字,但听到别人念那对子多了,也能“烧酒水酒,汾酒苏酒”地读着。他眉开眼笑地念,似总觉得这对子有一半是为他而发的。

这几天的韩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一个什么人了。每日里提着一个罐子,放些鱼肉,一拐一瘸地颠到城头上去找单二哥对喝。喝得个晕晕沉沉,又踉跄颠簸着归来。遇到过于高兴,不忍遏止自己兴头时,也会用指头轻轻地敲着又可当枕头又是家业的竹梆,唱两句“沙陀国老英雄”。这半月来韩伯也不要什么人准可,便正式停了十多天工。

(选自《沈从文作品集·第八卷》,有删改)

6. 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卖红薯的韩伯和做轿行生意的宋伯,之所以被人称呼时在姓下加上一个“伯”字,是因为他们有德行,人们比较尊重他们。

B. 卖水的老杨和做包工的老赵,尽管年长,却被孩子们追者在背后不客气地叫喊“烂脚老杨”“赵麻子师傅”,是因为他们平素为人不端,或有点痞,或脾气古板。

C. 韩伯经常喝醉酒,在打更的职务方面很靠不住,但是大家都知道韩伯人虽善良脾气却不好,所以没有人敢教训他。

D. 韩伯靠到他打更走过的各户人家讨捐维持生计,虽然南街这段户口并不多,但是韩伯的生活却没有很拮据,说明南街的住户大都是善良之人。

7. 下列对文本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小说采用了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作者先写阿韩不能做好本职工作,从反面衬托,使叙事具有波澜,与后文扬的部分形成鲜明对比。

B. 小说从外貌、语言、动作、心理、神态等方面形象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立体而鲜活的社会底层小人物更夫阿韩的形象。

C. 小说中的语言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蕴含有大量的民俗文化。作者巧妙地将俗语、对联、戏曲等巧妙地运用到小说中。

D. 小说以“这半月来韩伯也不要什么人准可,便正式停了十多天工”结尾,构思巧妙自然,意蕴深远,令读者回味无穷。

8. 小说中的更夫阿韩具有哪些优良的品质,请简要分析。

9. 沈从文在谈到自己的小说创作理念时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请你结合本文谈谈你是如何理解“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这句话的。

【答案】

6.C 7. B

8. ①富有爱心、同情心和责任心,如为不相识的乞丐向大户人家讨要棺木钱,然后自己将棺材抬上山下葬,而且从没有想过从中为自己捞取一点好处。

②平等待人,不趋炎附势,如表示感谢则一例用“道谢”两字。

③随性和气,如面对六弟的玩笑话时的态度。

9. ①“选山地作基础”,就是小说的选材在边地湘西,所塑造的人物也是普通人,甚至是所谓的“下等人”。更夫阿韩的故事就发生在湘西的小县城里,小说选材于作者生活的经历,非常贴近百姓的生活,同时更夫阿韩是一个普通人物,甚至是一个卑微的人物。

②“用坚硬石头堆砌它”,“坚硬的石头”指选材于湘西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经过过分地雕琢,没有“田园牧歌”式的美化,带有纯粹质朴的原生态气息;“它”即指“希腊小庙”,也就是沈从文一贯倡导的“美”与“爱”的主题,呼吁“人性美”和“人情美”。本文塑造的更夫阿韩以及其他各色人等,无不透露着一股淳朴、真诚、友善的人性和人情之美。

【解析】

6.

本题考查学生理解文章内容的能力。

C.“人虽善良脾气却不好,所以没有人敢教训他”说法错误。韩伯脾气随和,人们不教训他则体现了街上人们对他的尊敬和人们的善良。

7.

本题考查学生对小说内容及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能力。

B.“小说从外貌、语言、动作、心理、神态等方面”说法错误。小说中对韩伯没有心理描写。

8.

本题考查学生鉴赏作品的人物形象的能力。

韩伯虽然经常喝醉酒,在打更的职务方面很靠不住,但他却对各家的安全非常有责任心,“有时,我们家晚上忘了关门,他便乓乓地一直敲到我们院子中来,把我们全家从梦中惊醒……”。而且,碰到有叫花子倒毙街头的事情,他“便立即把这责任放到自己肩上来,认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洒着走到几家大户人家来化棺木钱;而结实牢靠,又从不想在这事上叨一点光”,从中可见其富有爱心和同情心,有社会责任感。

而从他去各家去讨捐,“要钱不论多少,而表示感谢则一例用‘道谢’两字”这一情节可看出,韩伯平等待人,不趋炎附势。

最后,小说中写到“最多有个把刻薄点儿的人,笑笑地说一句‘老忘晕了的韩伯’罢了。那时,他必昂起头来,看看屋檐角上的阴白色天空,‘哦!亮了!倒看不出……’”,以及因为埋葬叫花子来化钱时面对六弟玩笑时的态度,都看出韩伯脾气随性和气。

9.

本题考查学生对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能力。

沈从文先生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这希腊小庙是沈从文理想中的建筑,即“人性”,是“美”与“爱”,是他在小说中刻画的“人性美”与“人情美”。

“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是作者沈从文对自己小说的艺术追求。所谓“山地”,就是小说的内容选材于边地湘西。如果系统的阅读过沈从文的小说,就发现他的小说绝大部分取材于作者的家乡——湘西,就如本文,更夫阿韩的故事就取材于湘西的小县城里。小说开头就交代了这一背景,“我们县城里,一般做买卖的,帮闲的,够得上在他姓下加上一个‘伯’字的……”,土地堂与县城南门、衙门等在小说中共同构成了故事发生的背景,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表现了人物的身份地位。阿韩住在不需出佃钱的土地堂里,说明他处于社会底层,是社会底层的一个小人物。“山地”也是指所塑造的人物也是普通人,文中的阿韩是小城里的更夫,贫穷,住在不需出佃钱的土地堂里。但阿韩骨子里富于爱心、同情心和责任心,受人尊敬。他夜里打更到我们院子里来叫我们闩门,叫化子死了到大户人家化钱殓尸埋葬。阿韩对自己的生存状态很满足,没有什么愁苦,愉快得同一个享福的小孩子一样;陈乡约的对联似乎表达出他的心声,他为此而高兴;高兴到兴头上,还会唱两句。阿韩并不趋炎附势,他讨捐时不论多少,而表示感谢则一例用“道谢”两字,并不因为大户人家给得多而有其它表现。阿韩嗜酒,常常喝醉酒,随性和气,喜喜屋里人随意地叫阿韩吃热猪血,阿韩不客气就坐下来。就像沈从文的另一篇小说《边城》只是叙述了湘西小镇一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平凡宁静的人生一样,这个世界正是有太多的普通人才更加的精彩。

“用坚硬石头堆砌它”是指作者的语言风格朴实无华,也包含故事贴近生活。“坚硬的石头”指小说选材于湘西底层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经过过分地雕琢,往往运用大量的湘西方言和描写大量的湘西民俗,这就让小说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带有纯粹质朴的原生态气息。这一特色构成了沈从文小说的主要特点。比如在本文中,“喝碗热巴巴的猪血去”既体现了湘西的语言特色,也体现了湘西那富有域外特色的民俗。而小说中“走到这家去,几个耙耙;走到那家去,一尾红鱼;而钱呀,米呀,肥的腊肉呀,竟无所不有”“土地堂前照例有陈乡约来贴一副大红对联……”等情节,无一不体现这一特点。韩伯贫穷,社会地位低,是社会底层的一个小人物,只能住在不需出佃钱的土地堂里,但是正是这样一个处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却因其德行受到大家的尊敬。“用坚硬石头堆砌它”,“它”,就是“希腊小庙”,是沈从文所呼吁“人性美”和“人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