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葬礼 阅读答案

  2021-12-12 16:30 

外婆的葬礼

李娟

在外婆的葬礼上,主持仪式的人端着一张纸面无表情地念悼词:“……李秦氏同志,几十年如一日,积极,投身边疆建设,为,四个现代化,和,民族团结,作出了,突出贡献……”

我站在人群中,听得浑身怒气鼓胀,恨不能冲上去把他的稿子夺过来撕得粉碎,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都2008年了,还四个现代化!

还有,“李秦氏”是谁?我外婆有名字,我外婆叫秦玉珍!

外婆静静躺在旁边的棺材里。再也无法为自己辩护。然而就算活着,也无法辩护。她倔强而微弱。她全部的力量只够用来活着。此时,她全部的力量用完了。她躺在那里,全盘接受这敷衍了事的悼词的污辱。

那人继续念:“……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学习和工作,建设祖国,维护稳定,以慰,李秦氏同志,在天之灵。”仿佛我外婆白白活了一场,又白白死了一次,临到头被那个投身边疆建设的李秦氏顶了包。

我外婆叫秦玉珍。

小时候,外婆带我去学校报名,填家长姓名时,她骄傲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秦玉珍!”

我弄丢了钢笔,外婆认为我是故意的,破口大骂:“欺到我秦妹仔头上了!哪个不晓得我秦妹仔?哪个豁(骗)得倒我秦妹仔?”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她是永远的秦妹仔。永不老去,永不会被打倒。

可终究还是死了。

她一死,她的痕迹立刻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她的一生和那个司仪的总结毫无关系。

棺材合盖之前,我最后一次抚摸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悲伤而疑惑。这个瘦脱了形的人,一动不动的人,任凭棺盖扣在头顶,既不反抗,也不挣扎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外婆?

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已经很老很老了。那时她就已经为死亡做好了准备。当时我们在四川,她张罗了好几年,修好坟山,打好墓碑。又攒钱订下棺材,停放在乡下老屋。做完这些事,她心满意足,开始等死。

每当她生了大病,感觉不妙的时候,就会告诉我她的存折藏在了哪里。藏存折的地方往往绝妙无比。任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而每次她病一好,就悄悄把存折挪个地方重新藏起来。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

后来我又大了一些。她开始教我怎么处理她的后事。

她教我怎么给她穿寿衣。并反复嘱咐,快死的时候一定要把她挪到地上或拆卸的门板上,千万不能死在软床上,否则尸体会变形。又教我到时候要记得把某物放在她脚下,再把某物垫在她身下……

我从七八岁便做好了准备,学习如何面对她的死亡,品尝失去她的痛苦,并且接受终将独自活在世上这个事实。

再后来,她跟随我们来到了新疆。出发之前,我们哄她,说过两年就回来。然而她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岁数来看,“过两年”的说法实在没个准儿。不只是我们,也不止她,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次她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新疆,天遥地远,没有了坟山,没了棺材,她惶恐不安,感到无着无落。

但有时又显得非常洒脱。她对我说:“我哪天要是死了,就把我一把火干净烧了。”

然而过了几天又反悔:“还是莫要烧的好,我怕痛。还是埋了吧……”

她的寿衣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年。无论走哪儿都随身带着。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无比熟悉它的存在了。可不知为什么,到头来终究没能穿走。

整理旧物时,发现它们叠得整整齐齐,如最乖巧的猫咪一样卧在外婆乱七八糟的遗物中。

这更是令外婆的死亡失去了一粒最重要的核心。

在她的葬礼上,人人都说这是喜丧,活到九十六岁算是寿终正寝了。

可是我知道不是的。这是非正常死亡,是恶意的死亡。

把外婆折磨致死的种种痛苦,往下还要折磨我。

种种孤独,种种惊惧,挟持了外婆,也挟持了我。

都说“人死如灯灭”。可外婆死了以后,她的灯才慢慢亮起,慢慢照亮我们最真实的内心,和我们往后的道路。

我也为外婆写了一份悼词:

秦玉珍,流浪儿,仆佣的养女,嗜赌者的妻子,十个孩子的母亲。大半生寡居。先后经历八个孩子的离世。一生没有户籍,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七十多岁时被政府召回故乡,照顾百岁高龄的烈属养母。拾垃圾为生,并独自抚养外孙女。养母过世后,政府提供的六平米的廉租房被收回,她于八十五岁高龄独自回到乡间耕种谋生。八十八岁跟随最小的女儿再次回到新疆。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有删改)

文本二:

近些年,“非虚构文学”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理念和定义。“非虚构”强调的是真实,但它所追求的并不是语言的重述环节是否完全真实可靠,而在于写作者是否能深入生活、脚踏土地,是否身处于真实的场景,是否能展现出一种更深层面的存在和真实。其次,它虽然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真实的叙事方式,但它并没有脱离文学自身的属性。非虚构文学在当下深受读者的喜爱,而李娟的出现,也正顺应了当下文学的“非虚构”风潮。

(《论李娟的非虚构散文创作》节选谢悦)

阅读题目

6.下列选项对本文一相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章开篇写司仪“面无表情地念悼词”与“我”的“浑身怒气鼓胀”形成对照,说明外婆的一生于他人无关紧要,只有至亲的人才会在意。

B.文章“我”认为挟持外婆、折磨外婆,一点点攫取她生命的种种痛苦有远离故土、在陌生之地的孤独与惊惧,这种种孤独、惊惧也挟持了我。

C.文章用大量笔墨铺排外婆为死而做了诸多准备,这些内容为下文外婆的非正常死亡做了充分的铺垫,体现了作者对文本游刃有余的把控能力。

D.文章在外婆的葬礼中站立着一个“我”,这个“我”不同于小说作品中的虚构或半虚构的第一叙事人称,它体现了作者“非虚构散文”的特色。

7.文本一结尾附上作者为外婆写的悼词,请结合全文谈谈这一安排的作用。

8.《外婆的葬礼》是李娟“非虚构写作”的代表作品之一,请谈谈文本一是如何体现文本二中“非虚构写作”的理论特点的。

参考答案

6.C

7.①作者的悼词概括了外婆的一生,还原了外婆真实的一生:外婆的一生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内容)

②作者的悼词与开篇司仪的悼词形成强烈的对比,展示了真实的外婆形象:平凡普通,勤劳善良、坚韧顽强。(人物形象)

③作者的悼词与开篇司仪的悼词首尾呼应,让文章的结构圆融严谨。或作者的悼词也照应文章多处内容,如,外婆辗转新疆四川两地,外婆八十八岁跟小女儿到新疆再没回到故乡,这些均照应了文章相关内容。(结构)

④作者的悼词既饱含对外婆的悼念、对外婆一生的尊重,在生的经历与死后错位的评价中也暗含对生命的思考。(主题情感)

8.真实性:

①场景真实,作者选取“外婆的葬礼”这一场景具有真实性;

②取材真实,作者选取外婆一生的若干事件,是作者耳闻目睹,亲身经历;

③生存状态(情感)真实:文章真实再现了远离故土的人们孤独不安的生存状态与情感体验。

文学性:

①文学化的手法:运用铺垫、照应等多种手法,如首尾外婆悼词的呼应;

②文学化的表达方式:文章将现实与回忆相交织,叙事与抒情相交融,作者时而写葬礼上的场景,时而回顾外婆生前种种情形,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极其自然。

③文学化语言:叙述语言干净利落,人物语言生动形象、细腻传神,如“我”的怒气,外婆的破口大骂等。

【解析】

6.

本题考查学生鉴赏作品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能力。

C.“文章用大量笔墨铺排外婆为死而做了诸多准备,这些内容为下文外婆的非正常死亡做了充分的铺垫”错误,外婆在世人眼中是喜丧,并非“非正常死亡”;外婆为死亡做的诸多准备与准备落空形成了对照。

故选C。

7.

本题考查学生分析重要情节、语段的作用的能力。

从文章内容的角度来看,作者的悼词“秦玉珍,流浪儿,仆佣的养女……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故乡”,概括了外婆真实而坎坷的一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塑造人物的角度看,作者描述了外婆真实的形象“流浪儿,仆佣的养女,嗜赌者的妻子,十个孩子的母亲。大半生寡居。先后经历八个孩子的离世……八十八岁跟随最小的女儿再次回到新疆。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故乡”,她平凡善良而坚强,烙印着所处时代的特征;

从文章结构的角度看,作者的悼词在小说的结尾处,与小说开篇司仪的悼词首尾呼应,让文章的结构完整严谨;另外,作者的悼词“一生没有户籍,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也照应文章多处内容,“当时我们在四川,她张罗了好几年,修好坟山,打好墓碑”“再后来,她跟随我们来到了新疆”;

从文章主题的角度看,作者的悼词“流浪儿,仆佣的养女,嗜赌者的妻子,十个孩子的母亲。大半生寡居。先后经历八个孩子的离世。一生没有户籍,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饱含作者对外婆的感恩和深切悼念,也暗含着作者对生命的思考,耐人寻味,发人深思。

8.

本题考查学生评价作者表现出的价值判断和审美取向的能力。

首先,要理解“非虚构写作”的理论特点,从材料二“‘非虚构’强调的是真实,但它所追求的并不是语言的重述环节是否完全真实可靠,而在于写作者是否能深入生活、脚踏土地,是否身处于真实的场景,是否能展现出一种更深层面的存在和真实。其次,它虽然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真实的叙事方式,但它并没有脱离文学自身的属性”可知,“非虚构写作”的理论特点具有“真实性”和“文学性”的特征。

从“在外婆的葬礼上,主持仪式的人端着一张纸面无表情地念悼词”可知,作者选取的“外婆的葬礼”的场景具有真实性;

从“小时候,外婆带我去学校报名,填家长姓名时,她骄傲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她的寿衣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年。无论走哪儿都随身带着……”可知,作者选取作者耳闻目睹的外婆一生的若干真实事件,取材真实;

从“再后来,她跟随我们来到了新疆。出发之前,我们哄她,说过两年就回来。然而她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岁数来看……”可知,文章真实再现了远离故土的人们真实的生存和情感状态。

从文学化的手法来看,文章开篇司仪念的外婆的悼词和文章结尾作者给外婆写的悼词相呼应,表现出外婆平凡坚韧让人感慨的一生;文章中多处铺垫、照应外婆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表现了外婆一生颠沛流离的经历;

从文学化的表达方式来看,文章将外婆的葬礼和作者对外婆的回忆穿插起来叙述,其中蕴含了作者对外婆的追思和感恩之情,也流露出作者自己对人生的思考,记叙、抒情、议论相结合,极其自然;

从文学化语言的角度看,本文的叙述语言简洁流畅,对人物语言把握如“欺到我秦妹仔头上了!哪个不晓得我秦妹仔?哪个豁(骗)得倒我秦妹仔?”“我哪天要是死了,就把我一把火干净烧了”,表现外婆的形象生动传神,跃然纸上。